Performing Arts and Literature

文學、電影、劇場、表演、藝術、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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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置: Hong Kong

朝花夕拾

2007-07-27

IDEA 之 CROSSING 渡

IDEA 特別推介
康樂及文化事務署主辦「國際綜藝合家歡 2007 」之「新人類系列」節目香港中文大學 邵逸夫堂 香港戲劇工程 聯合統籌
《渡》粵/英/法/印度語 20-22.7.2007 7:30pm香港大會堂劇院
第一部份— 天外天劇場導演/導師:吳偉碩(梵谷)梁遠光
第二部份— 青春國際交響曲導演:黃美蘭 (新加坡)洪節華
第三部份— 渡創作及演出: 醒覺劇團 (印度) & 法國青年劇團 (法國)


上星期六晚去大會堂看「渡」。先前有很足的心理準備不知看甚麼,所以第一場由香港中學生演出的「天外天劇場」,對其青澀稚拙毫不意外,畢竟香港中學生來來去去都是講這些,就算走出家庭,也走不出香港,其關心離不開自身,而對社會的觀察極其量是覺得檢垃圾阿婆好慘,銅鑼灣好多人,好逼。 全劇基本上所有台詞都是陳腔濫調,肢體語言也只限於行行企企跑跑,實在有更大的進步空間。而更可悲的是,我們香港的下一代努力思考過後,對世界的認知仍離不開社會的框框。如果說全劇有無亮眼的地方,有一句台詞倒是讓人如今還記得的,舞台上演員向父母講心底話,有個女孩子說,媽媽,每次你問我夠不夠零用錢時,我覺得你是最溫柔的。 這才像話,有點個性。

第二場由黃美蘭導演的「青春國際交響曲」則帶來很大的驚喜。一眾演員是各色人種,黃白黑棕都有,大家都講各自的語言,舞台肢體語言非常成熟,而演出的議題涵括年青人對戀愛,對性別,對墮胎,對語言,甚至對建制等等的探討。真箇是青春活力澎湃。我們可能聽不明白法文,印度語,日文,但劇中有台灣及香港的演員,嫻熟的肢體語言及片段的語言提示成功吸引了觀眾,大家看得非常明白,也從他們的眼睛重新看這個世界。

第三場由印度及法國劇團合作,演出一個有關偷渡者的故事。可惜演出太借助語言的表述,內容又太過冗長,觀眾欠投入,也没有帶出法國及印度與偷渡的時代社會背景,而離香港的語境則更遠。雖然一眾演員的演出很奔放有力,但台下的我則在喋喋不休的細節中疲倦得很。

這次的演出是IDEA的交流工作坊演出節目,三場演出並不是要作比賽,最重要的是交流,從人家身上反省自身,香港的同學,你們看到了甚麼呢?

2007-07-17

Jude Law 與 我 (書展前哨的遐想)

2002年秋季至2003年夏季,作為剛從研究院畢業出來的熱血青年,我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本地出版界,作為初出茅廬的Book Editor,很多地方要學習,當然也在很多地方犯下了今天看來幼稚的錯誤。

看荷里活愛情喜劇Holiday, 萬人迷Jude Law扮演的單親爸爸就是Book Editor,看他戴上黑框眼鏡,晚上在家裡看書稿,那種迷人的氣息會讓人對這個行業產生浪漫的幻想,更何況,他還經常有空去酒吧喝上兩杯,再和金髮女郎一夜銷魂,更有三個可愛的小寶貝,這種圖像簡直是所有香港Book Editor的幻想吧,現實中,Book Editor的金髮女郎與馬天尼都會換成快餐店的外賣晚餐,晚晚相對的是對不盡的書稿,或者鬍鬚滿面,雙眼失神的Book Designer。

那一年,現在看來,雖然是痛苦的一年,卻絕對是值得的一年,而當時我的信念是怎樣也要做滿一年,等經歷了書展才離開,雖然在書展前離去會輕鬆許多,但没經歷過書展,我總覺得不算一個完整的Book Editor,更何況,人總要有點責任心吧,對自己也不能輕易說放棄啊,總要對得起當年得到這個職位時的興奮吧。

書展前的幾個月,對編輯來說絶對是地獄,因此逛書展,我或許會更明白拿在手中的書,絶對是有血有淚,不知道是犧牲了多少休息時間才換來的。另一方面,因為曾經做過這一行,對書本自然多了另一重評審準則,看它編得怎樣,一本書編得好不好,絶對影響它的表達質素,甚至市場的定位。

今年是會去逛書展的,但不準備買甚麼書,當是逛逛了解行情,因此有甚麼要買的書,現在會在書店悠閒地買,幹嗎好像十世没讀過書似的,去書展搶呢? 說回近期買的幾本書,看了不得不發表些意見。(以下的幾篇BLOG就是我對香港書市的一些觀察)

以「香港」為題的兩本新書


昨晚逛商務,買了兩本以香港為名的書:一是牛津出版社《今天》夏季號,由葉輝主編的「香港十年」專輯。二是林沛理2007年7月由次文化堂出版的雜文集《香港,你還剩下多少?----香港例外主義之死》。

先說林沛理,這幾年家裡訂的《亞洲週刊》,必看他的專欄「一夫當關」。另外先生由於工作的關係,也會定期看他主編的「MUSE」。林沛理這個人,怎麼說呢,應該是很有意思的一個怪才。因為敢說敢言,想來在文化圈人緣不是太好,要不然,我在商務轉了一大圈,就是找不到他這本新鮮熱辣的作品。後來在不顯眼的書架上找到一本,要知道,新書不平放在新書上市的展示台,一開始就上架是件多殘酷的事。

這當然也和出版社與書店的工夫做得不夠有關,總之很多因素決定了一本書的銷情(出版社在此書的編輯與設計上,犯了與《讓沉默說法》一樣的毛病)。說說為甚麼我必看林沛理的專欄,首先他做深度影評是我向來感興趣的題目,另外他也會對社會現象作分析,同時輔以很多學術名詞作討論基石,對學院派的我,看他如何用理論也是一件大有趣味的事。

林沛理的觀點不能不說是帶有偏鋒的,有時你未必會同意他的看法,但不得不佩服他獨排眾議的勇氣,獨立而鋒芒的思考角度,迂迴曲折,柳暗花明,豁然開朗的邏輯思維推進。看林的文章,其感覺可借用王小波的書名-----為《思維的樂趣》。當大家都讚賞龍應台,陳冠中的文章時,林指出他們文章與思維內裡迴避的一面,簡單來說,他看到我們看不到的。

可惜的是,作為一位對香港文化有如此獨特觀察的獨立知識份子,傳媒似乎並没有給予他太多發聲空間。《明報》的星期天副刊編輯陸鈞以調侃的口吻介紹林的此書,並設想林要是坐在台下舉手對台下的書展嘉賓龍應台提問,是精采可期的一件事。 要知道,以林的身份,怎麼可以認同這種台上台下不平等的權力關係呢? 而要問的是,書展當局,為何不安排林沛理與龍應台甚至陳冠中在台上開龍門陣呢? 三人以平等的位置對談,其火花想必對香港未來的發展有一定影響。而書展會選的,永遠只是大眾受落的「公眾知識份子」,我想自命為「公共知識份子」的林沛理(欲知兩者有何分別,請看林在此書的〈大陸公眾知識份子〉一篇),心裡在某程度上一定是有些落寞與寂寞的。在這裡,我想借用王小波的另一篇文章來安慰他,做為「一隻特立獨行的豬」,是命裡注定寂寞的。

往好的看,起碼像我這樣的一個讀者,不是仍在茫茫書海裡淘到了這本《香港,你還剩下多少》,仔細看了,也思考過了嘛?

《今天》作為一個品牌,加上牛津出版社向來的高級知識份子形象與江湖地位,已經注定此書在包裝排版及市場行銷上的先天優勢。果然,商務不止一個櫃位平放了此書,總之走到哪裡都很容易見到,黑色的封面更貼上了顯眼地黃色標籤,寫著「最新出版」。而專題名為「香港十年」,在黑色襯以一抺光亮的「QUEEN’S PIER」照片中,焦點突出,讀者很容易拿起翻閱。如果是第一次拿起這本書讀者,怎麼會知道拿起的其實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本與中國當代先鋒文化運動息息相關的「反動」雜誌呢? 這一期,原本的主編北島讓位給香港資深文化傳媒人葉輝,請他編一本關於「香港十年」的專輯。翻開目錄,盡是熟悉的名字,四個訪談,加上學者作家的評論與創作,總結了香港文化界這十年來的面貌, 如文學、文化、電影、社會運動。看小思的訪談,她說到大陸對香港文學歷史的錯誤書寫,是資料處理得太隨便。我想,《今天》應該不可能在大陸發行吧,這本《香港十年》所展現的香港本土文化主體面貌,可惜又不能為更多的國人認識,他們所知道的香港,或許還是離不開會展的金紫荊,尖沙咀的星光大道與紅磡的金馬桶吧。

但作為香港人,實在應該看看文化界,認認真真回顧香港十年的發展,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吧。

兩本以「香港」為題的新書,都值得關心香港的香港人一讀。而讀書與買書,誰說一定要等到書展?

《讓沉默說法》的編與寫


朋友介紹趙來發的《讓沉默說法》,看完後第一時間感覺出版社浪費了這麼有意思的內容,無論是在編輯或市場定位及宣傳上,皆可以做得更好。或許是以前在一間極度商業的出版社工作,親睹及親身製作一些毫無內容的東西,編輯可以把它變成一本十足可觀的熱賣商業作品。對於一些有內容的作品,見到這樣粗枝大葉的處理,真是有點心痛。近年心靈類的書籍在書市大賣,說真話,裡面少不了商業計算,精美的設計,簡約易讀的編排,擊中人心的宣傳語,與書商及其他商業機構的合作等等,才能造就社會話題,書才會熱賣。

《讓沉默說法》是一位本港資深傳媒文化人的故事,從個人靈性的追尋,到患上癌症,到尋找另類治療,再到講述跟隨印度靈性老師的種種,繼而分析現今世上種種靈性教派的故事。如此豐富的內容,要一本書處理,普通讀者不容易接受,內容有親身經歷,也有學理分析,更有訪問,400頁密密麻麻的字,前言加附錄共有15個章節,讀者讀得眼花瞭亂,不容易捉到一個焦點。次文化堂的Book Editor 和Designer在這本書的書背選印了大量書中的重點語句,讓人看得一頭霧水,更加上「尋找隱世心靈大師」之類俗不可耐的宣傳語,把原本高層次的內容降低為低層次的非專業之作。

像這種靈性書籍,LESS IS MORE,留白是很重要的技巧,讓讀者去思考,再說通常這類讀者基本上來自中產,不介意多花點錢,也就是說,可以分拆處理。先打響品牌,以個人故事作為首集,講到印度學道,患病後的經歷,以一個香港人的思悟靈性之旅作焦點。香港人通常都比較八卦,對這類真實個案,加上新紀元元素應該會受落。(當然精美時尚的排版與圖片是必須的,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把甚麼都推出來。)

第二集可以專講作者在印度的靈性老師PAPAJI, 除了描述外,也可設計一些對談章節,針對現代人的心靈疑惑,EDITOR和DESIGNER在這裡要多花點心思設計排版。第三集作為一本講評知識性的書,講述世界各地靈性教派的發展,如原書中對日本真理教麻原彰晃的分析就可劃入此冊。

全書一拆為三,每本一百多頁,加入時尚設計,簡約的文字排版,清晰的市場定位,想來應該更為注目。第一冊針對對傳記故事有興趣的讀者,以新紀元與另類醫學為切入點。第二冊針對對印度靈性老師有興趣的讀者,以親身訪問與生命對談為切入點。第三冊針對對新紀元運動有興趣的讀者,從宏觀描述到客觀分析,以開拓香港人的視野,帶入時尚話題為切入點。在新書宣傳時,可以與書店配合開設講座,甚至與新紀元音樂、有機食物,甚至冥想、瑜伽工作坊配合作宣傳。未來人類心靈是商業上的藍海(進念的《華嚴經》是自是近來商業上的成功例子,無論是舞台表演,場刊還是演後對談,場外唱片海報義賣,合作伙伴都營運出色),但如果捉到了鹿,不懂脫角就實在可惜。

雖說靈性題材的作品以這麼多商業計算來經營,作者可能並不想這麼做,出版社也未必有這麼多人力物力來經營,但讓一本有內容的好書進入大眾市場,不正是宏揚出了精妙法理嗎? 至於市場計算,這只是出版社的專業本份而己,可惜的是,香港有太多没內容的書做盡市場計算,書展中賣得沸沸揚揚,聲勢奪人。但有內容的書反而隨隨便便印好便推出,結果淹没書海。

這,是不得不讓曾為BOOK EDITOR的我,憤恨的。

2007-07-16

隱修院的笛聲

連續兩個週末,到了離島。

上星期是包船與教友去朝聖,先到大嶼山神樂院,參與一場修士的午前祈禱與彌撒。這座修院建得很隱蔽,在愉景灣與梅窩之間,自已有個小碼頭,我們下船後,要步行十五分鐘才能到達修院,沿途的大樹上掛了十四處苦路,陽光曬得好猛,大家都汗如雨下,還要和蚊抗戰,抬頭更有嚇人的巨型蜘蛛盤踞樹間,好不容易到了修院,進了小教堂像進了第二個世界。修院生活是艱苦的,我們一早已知道,所以對没有冷氣毫不意外,但忍受不忍受得了又是另一回事。

修士們陸續來到教堂,對我們當然是視若無睹,作為一間隱修院,據聞他們非必要是不會說話的,沉默也是修行的一大部份。有意思的是,它們的穿著似乎是中世紀的傳統白色長袍,外加黑色類似長背心的衣服,三十多度,沒有冷氣的教堂,早己令我透不過氣,但他們,氣若神閒地吟唱午禱,聽不出唱甚麼,只知道低吟的男聲響徹教堂,歌聲具有鎮定沉穩人心的力量。到了彌撒部分,熱得我們更透不過氣,我幾乎懷疑自己是否中暑,但修士與神父完全在神聖的世界中,唸經祈禱吟唱,我等凡夫俗子要修成正果,還有漫漫長路,就這一項克服堅苦的物質生活,已是好難的事。

彌撒過後,修院當家莊神父帶我們到了另一處類似貨倉的平房,原來是一座更簡約的小教堂,長方形的空間裡,兩邊以茅竹砌成兩牆,正面是一大道玻璃,玻璃外是一個小庭院,中間竪著非常簡單的木十字架,伴著陽光上的綠色仙人掌與紅色鳳仙花。室內地面是粗糙的混凝土地,我們坐在木椅上,看莊神父播放的神樂園短片,(神父只講了開場白就離去,真是貫徹隱的宗旨)。片段中講述神樂院的歷史,原來修士要花七年的時間修道,每天除了祈禱外,還會做一些神學哲學的研究,看書思考是必然動作。當然,不能缺少勞動,以前這裡曾做牧牛,片段中,修士在趕著黑白相間的乳牛從圍欄前走過,當然現在修院已有了結束了這項工作,以前香港人喝的十字牌鮮奶就是來自這所修院。錄影片段中又說,修士除了種菜還會做曲奇餅,教會曾派修士專程到日本的修院學習烘焙技巧,故大嶼山神樂園還有修士親手做的曲奇餅。片段中見昏暗的餅房中修士在火爐輸送帶上翻動剛烤好的曲奇餅。

片段中修士除了種菜,牧牛及烤曲奇外,當然佔更多時間的是閱讀與思考。錄影中修士坐在樹林中,坐在小溪旁,伴以悠揚的笛聲,讓我們看見大自然之美,但這種生活當然要付出代價,離開城市,離開家人,學習寂寞,學習和神對話,並不是每個人都耐得住的。

在彌撒完後,我們看見修士以輪椅推著一名白鬚神父離開教堂,我們沉默微笑地向著這位長者彎腰點頭,只見他也對我們微笑,擺一擺手便離去。後來莊神父告訴我們,這位高神父已110歲。

離去的時候,除了手上拿著神樂院莊神父的笛子CD外,意外地發現原來曲奇餅並不是過去式,現在修士們仍有製作,並且修院的曲奇餅,曾拿過日本的大奬。我和另一位太太買下了最後兩盒,在回程的船上,大家分吃著曲奇餅,心裡由衷地喜樂。

神樂院出的CD與曲奇餅,其方式一方面是補貼修院的支出,另一方面,卻非常低調,數量寥寥可數,甚至根本不告訴你仍有曲奇餅。這種經營方式,看似矛盾,卻又令我非常歡喜。

回家播放在神樂院買的莊神父吹奏的笛子與吉它合奏的CD,裡面的音樂除了有天主教的音樂聖詩,神父講小毛蟲的故事外,讓人意外的是,竟然有一首笛子獨奏是弘一法師的「送別」。

其實在那座混凝土的玻璃小聖堂,離去時我就發現,毛竹牆背後有塊小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筆寫了兩首詩,一首是「陽關曲」另一道就是「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上世紀弘一法師填的詞,緣何會在這座海邊的小修隱院出現呢? 修士們在學習吟唱嗎?

2007-07-12

十年臨流鳥,從看到被看


2007年7月1 日,香港回歸十周年,文化中心劇場由陳炳釗與張藝生聯手執導的《飛吧! 臨流鳥,飛吧! 消失的翅膀》重演。觀眾比想像中的少,九七前後,文化界與傳媒熱烈討論的香港本土文化身份,本土歷史追尋等議題,在十年後的今天,被某種東西掩蓋了。這種無聲無息的消失,就像看完演出離開文化中心時,被劇場外被湧向尖沙咀的人潮默默吞噬。今天,人們所關心的不再是歷史的深度,深度在後現代社會一早己成為貽笑大方的名詞,人們所關注是今晚維多利亞港上空的煙花是否燦爛,我們是不是能看到傳說中散化成「中國人」三字的煙花。至於我是「香港人」還是「中國人」還是「潮州人」等的爭拗想來也傷腦筋。直播煙花的電視台主持回應拍檔看到「中國人」煙花時,居然說,「恭喜你,你是中國人了!」對「中國人」身份的肯定已淪為一種遊戲式的輕狂言語,香港人今天選擇在這種奇觀式的歡笑聲中度過十周年,畢竟繁榮穩定,經濟力量壓倒一切。

如果把九七版「臨流鳥」看作是香港人從自身出發,看自己這座城市的命運,表現對家國焦慮的話。零七版的「臨流鳥」則把十年前單一的視角變為多種視角,香港也由一個單純的看者,同時變成被看者。戲中表達的不再是單向的父權壓迫,前途焦慮,今天戲裡多了幾分比較與對照,矛盾的情感凝結為更為複雜的情緒,不認不認還需認,認了代表愛嗎? 甚至愛的定義是甚麼?

2007版「臨流鳥」起首便有《慶回歸》一曲,歌詞從「盼回歸,你我期待」發展到「慶佢條命……迎佢條命......」歌曲刻意前後矛盾,表達的不外是歌詞中「駛七咁驚」的那份不甘心,到最後「你仲年輕,咁先至驚」的無力感。究竟香港人害怕些甚麼呢? 回歸祖國十年後的「臨流鳥」有没有給出答案呢? 這種複雜的情緒又以甚麼方式在劇中呈現呢?

陳炳釗的「臨流鳥」採用綴段式結構,打破傳統劇場的線性敘事,以遊戲的方式消解質問歷史的沉重感。但究竟要有多少個片段呢? 片段與片段之間的關係如何? 全劇是隨意拼貼組合的有機體嗎? 讓我們借用文學批評的一句套語「形散神不散」來看「臨流鳥」。 如果勉強為「臨流鳥」總結故事的話,或許可以歸納為幾個方面,一是家庭,二是考古隊,三是演員自身,當然還有穿插於全劇的抽象意念演出,如白裙演員扮演的臨流鳥,白布和紅布的裝置等等。舞台所呈現的時空有時是單一,有時是重疊,演員有時在多重時空中的演出,甚至會使其假定的身份出現一種曖昧與模糊,如考古隊員上場後,家庭成員仍在舞台的一邊,有時靜默,有時做形體動作,虛實的界線一早已被打破。觀眾難以在腦海中建立統一的假定性,全劇的人物、時間、空間皆在一浮動游移的狀態下。「形散」是導演刻意建立的風格,希望藉著疏離的演出,對問題多面呈現,引領觀眾對今天的香港進行深人思考。

接下來,就是「神不散」的問題,「臨流鳥」據場刊所載共分四場,分別為「九七記憶」、「探方顯現」、「港人圖騰」及「十年回歸」,每場都有數個小節,導演這次採用前後兩邊觀眾席,中間橫向舞台,演員兩邊走位的方式,精巧的場面調度使全劇雖有數十小節,但無須暗燈換景,整個演出流暢自然,一氣呵成,演員的走位也讓觀眾能看到更立體的表演,本來這種安排可以使戲劇要講的主題更為突出。但因為調度隱去了分場,模糊了場與場之間時空的轉換,內容與時空的大幅跳躍,觀眾也就容易失去方向,捉不住究竟全劇的重心在哪裡了。

如全劇起首家庭的問題遊戲,年青人向父系追尋自己本源不果,只有提問,没有回答,父系的沉默甚至到最後病入膏肓,都再再顯示創作者對歷史的悲觀先決態度。而與之相對,母系不斷提供湯水與食物,企圖掩去問題,轉移視線的手法也可視之當今香港的政治現實。從家到國,舞台上的演員忽然變成歌者,一曲曖昧的〈慶回歸〉把香港人十年後的不甘心與焦慮唱出。而後,隱約傳來國歌,從遠到近,一眾演員靜默,分場表把這一幕名為「透明的恐懼」,政治態度不言而喻。第一場從家到國,創作者一開始就把對國的質問定性為一場只有問没有答的單向遊戲,和1997年的「臨流鳥」相比,起首這種從香港看問題的單向視角倒是一貫的。

第二場考古隊上場,「挖掘」與「碗」延續了上一場兒子對父親有關家族史的質問,這裡演變成對生活與土地的考掘。這裡比較有趣的是,2007年加入了三位新演員,一位來自陝北,一位來自北京,一位來自日本。導演充份地發揮了各演員的特長,表演除了最明顯的語言差異外,更有意思的是,因著演員,原本以香港為本位的單一視角開始變得多元化起來,香港在此時,又成為一個被看者。來自陝北的演員因著帶口音的廣東話,也帶出語言政治;而來自北京的演員最初上場被當成偷渡者,其後又變成「自由行」,從「大陸妹」、「港燦」到「自由行」,香港人的矛盾與複雜心情藉兩位內地演員的演出表達於舞台。戲劇起始對歷史與父權的質問在這時也變得若有若無,對空間的關注在此時超越了對時間的關注,既然加入了香港被看的視角,可惜導演没有充份利用(其實另一位導演張藝生可以說是在台灣工作與讀書的香港人,可惜劇中未見一絲台灣視角),廣東話與普通話的權力之爭,北京與香港城市發展的對照,兩地文化人的生存狀態,日本視角的功用? 以上這些與香港後九七時代人們的心態,或者歌詞中的「驚」又有甚麼關連? 導演對後九七顯著的社會問題欠深入發揮,香港與母體的關係只是點到即止。

2007年版本的「臨流鳥」最為人關注的或許是語言的政治,劇中展現了廣東話、英語、普通話、日語、甚至還有陝北話、泰語…… 紛呈的語言狀態比起十年前版本的單一聲道複雜許多,展現了後九七時代廣東話與英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無敵姿態,其中北京演員何凡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演出,被看作是理所當然,實際上可以作更多語言政治的發揮。另一方面,香港回歸十年,最多人討論的文化身份,在劇中以茶餐廳訪問帶出。這一場,演員做回自己,扮演應徵茶餐廳工作,老闆要求演員講出自己與大陸的關係外,更要出謀獻策,講要開設怎樣的港式茶餐廳。這一幕演員載歌載舞,氣氛輕鬆,在閒話家常,妙想天開的對答中,把香港人融薈中西,靈活變通的活力感帶上舞台,也是觀眾反應最佳的片段。

講到這裡,我們回到全劇起首的家庭遊戲,茶餐廳似乎離開歷史的考掘,對父權的質疑已有好大一段距離,觀眾已沉醉在某些幽默生動的小片段中,如日本演員以日本人遊客的眼光看港式茶餐廳,演員諧擬歌星,明星,作扮演的扮演,引誘小朋友出屋,取得哄場大笑,但觀眾在思考這一幕的意味時,腦海裡能連接上歷史、父權、文化身份等議題嗎? 還是模模糊糊地想,被父親困於屋內的小朋友代表甚麼? 父親代表甚麼? 引誘者代表甚麼? 引誘的內容代表甚麼? 這一切的苦苦思索到頭來只會降低欣賞的愉悅,還是聽聽演員唱出諧謔版的《香港始終有你》有趣,甚麼也別想吧。

拼圖遊戲式的結構可以讓觀眾隨意思考開放,但各式拼圖的內容與關連卻不能隨意,要不然,全劇的場次與長短是如何裁剪編排的呢? 總不會想到精彩小片段,就演出多少吧,表面的亂,內裡總會有導演精心安排的序吧。

導演有太多的話要說,太多的精彩現象要呈現,太多的深度主題要表達,雖然它們都在歷史的名下:如沉默的父權、對自由的渴望(逍遙遊的吟誦)、語言的政治、雙城的對照(北京城之現代化與波希米亞族之匿隱)、對歷史的遺忘與強權的重塑、對香港本土人類學的考證……這麼多講不完的主題,以拼貼的方式展現舞台,很難不冗長與雜亂。主題過度的跳躍也使觀眾抓不住全劇的重心。不如忍痛減去部分場次,把某些場次挖深拉闊,而場與場的銜接在主題上做更緊密的關連。這樣,形雖然散,但神不散,觀眾便容易跟隨導演的意向作出思考。

「臨流鳥」的舞台設置簡約,但意象鮮明,井字形的舞台,初以白布覆蓋,也可解作考古發掘現場,中間的洞實解為考古挖掘中心點,虛解為歷史的黑洞。演員穿梭於洞中,出入歷史,在懸挂的出土物(以碗為象徵)下講述各種故事,精簡出色,意味深長。後半場紅布的意蘊突出,象徵香港被紅色母體政權回收,舞台上鋪天蓋地的紅色的力量,在這裡並不代表活力與喜悅,而代表焦慮,演員其後的演出也愈見沉重,步步為艱。紅色與歷史成為後九七時代吞噬「臨流鳥」的力量,從1997開始「臨流鳥」貫徹十年的擔憂在2007年一眾演員的歌舞聲中,又顯得那麼頹然無力。

「臨流鳥」中「咁先至驚」的「驚」是歷史由來的複雜問題,也是香港在世界殖民地史中最最例外的例子。十年了,還養不熟,不是說「中央給不給普選,要看香港人有多愛國嗎?」這或許就是驚的來源,究竟怎樣才算愛國呢?表面上看,2007年7月1日上演的「臨流鳥」高唱「慶你條命」是給特區政府贈興,戲中表現的情感用知名親中愛國人士的名言,可稱為「陰陽怪氣」。但愛之深,責之切,戲中對香港這片土地,對歷史的念茲在茲,對遺忘與逝去的焦慮,不正是愛的表現嗎? 只是,十年後「臨流鳥」那「消失的翅膀」,缺乏一點「責」的根基,對香港十年社會的轉變也欠缺一點深入的探尋。

2007-07-06

惡女的手套

向田邦子最新散文集《午夜玫瑰》由麥田出版,裡面收錄了邦子的一些遊記與食經,還有數篇人物談。

書中有篇叫〈找手套〉的文章,熟悉邦子的讀者對故事肯定不陌生,講她因為遺失了一隻心愛的手套後,找不到喜歡的,整個冬天便索性不戴手套,固執的完美主義者,堅定地行心中所想,甚至追求的是甚麼根本自己也太清楚,縱使人們覺得這個女子的脾氣又怪又臭。書中有幾段很動人,現代女性讀了肯定會會心微笑。

邦子的上司見她這樣,便對他說:
「妳現在這樣意氣用事,恐怕不止是手套的問題。」
我聽了心裡一驚。
「男人也就算了,女人不能這樣,幸福會逃走的喔。」
他笑了笑,又清楚地補充了一句:
「不趁現在改過來,會後悔一輩子的。」

邦子聽了這些話,沿著電車線走回家,最後苦思的結果很有意思:
七、八年前,我在石川達三的作品中看到一句話,雖然不知是否正確,不過意思太概是這樣的:「現今,死到臨頭還不認錯者,稱之為惡女。」

結果,邦子一世都在做惡女。

2007-07-03

楊德昌與我的大學時代


7月1日,香港回歸十周年,下午六點在文化中心看完「臨流鳥」急步回家,離開尖沙咀看煙花的汹湧人流。

在火車上的新聞看到一條很小的字幕打出來,台灣導演楊德昌在美國病逝。

大學時斷續旁聽了兩年黃愛玲的電影課程,卻始終没有修讀,因為學分有上限,想要修讀的又實在太多,藝術系的,建築系的,電影課,選擇了逢星期五早上去旁聽。或許是那時自已去圖書館找楊德昌的舊片來看吧,《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斷續的分了四次才看完,還記得是LD版本。現在遙想起來,竟與侯孝賢甚至蔡明亮早期的電影有些影像重疊,同樣是青少年的慾望,衝動,殘酷與無奈。不過牯嶺街少年的歌聲卻是記憶鮮明。2000年第一次去台北,在城市閒逛,無意中碰上牯嶺街,那是條很寂靜的街,是七月炎夏的一個下午,在台北的城市無目的浪遊,只記得沿途不停地在便利店買水, 一路走下來喝了好多支水。後來,走到大安公園,是黃昏吧,坐在木椅上休息了好久,想起蔡明亮《愛情萬歲》中女主角在大安公園的哭戲。六天的台北之旅,總會無意中牽動台灣電影中某些場面,譬如楊德昌電影中乖乖的國中女生。那次的台北之旅,和在美國加州認識的一位台北女生會面,約了在台師大附近的茶館,她的男朋友也來了,閒談間知道他們是北一女和建國男生的組合,一起參加聯校合唱團認識的,看來我對台北的印象不得不如此典型化了。

後來有一年的電影節,看了楊德昌的《一一》,真正認識清楚了這位導演。電影中吳念真的中年危機,金燕玲在宗教的家庭間的掙扎,女兒對愛情與親情的迷惑,小兒子洋洋的童年視角,都令人動容。在看《一一》的前後,其實看過楊的《麻將》與《光陰的故事》,這段時光,也夾雜了個人在親情與愛情上的成長。與《一一》的故事一樣,人總會經歷成長、死亡、在感情上與家人,朋友的種種關係,在工作上的起起伏伏。那時和我一起逛台北,看一一,與洋洋一樣只愛拍背影照片的男生已一早遠離我的生命,人總會有各自的成長。

結緍後,整理我和丈夫各自的DVD收藏,原來大家都有《一一》的DVD,但兩個人到現到還没一起再重溫看這部片子,以前和誰看已不重要,現在只想和身邊人一起晚上坐在沙發上,重頭到尾再看一遍。

下火車時,好想買一束薑花,白色的清香彷佛已在身旁飄蕩。花店的女主人告訴我,最後一束薑花剛賣完,不如買百合啊,於是買了一大把白色百合,拿在手中,一路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