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forming Arts and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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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2007-02-21

2007‧農曆新年

2007-02-19

茶館內外‧談的都是國事---焦菊隱如何重現老舍的《茶館》



今年一月,在葵青劇院看北京人藝的《茶館》。老舍的本子大三時因選現代戲劇而讀過,但當初只是以很典型的角度看,雖然記得最後三老撒紙錢自祭的經典片段,但心裡感受不大。
這次原是買不到票子的,遺憾下只好重溫老舍的劇本,後來意外得到一張票,便獨自去看了,正因如此,倒讓我在觀劇時有了與老舍劇本對照的角度,因此對這個聲明「林兆華重排焦菊隱版本的茶館」有了更細緻的體會。
當天在劇場有很多年青人,也有很多一口京片子的中年人。舞台上的演出基本上是忠於原著的,但和原著比較下,某些焦本多了的細節則讓年青人感到「有些趣怪味兒」,而焦本的結局則讓熟悉老舍劇本的觀眾覺得欠了些味兒,總結來說,焦菊隱版本的《茶館》有些政治。
劇中茶館裡貼著大字條兒叫茶客「莫談國事」,原是一則諷刺,老舍寫茶館,處處談的都是國事,但絕非談哪一事哪一黨,茶館的主角是近代中國人與葬送的三個時代。焦菊隱版本的《茶館》當然提取了老舍本子中談時代與國人的重心,但刪減的結局與增加的國共兩黨對白則把老舍的本子變得有點「文藝為政治服務」的意味了。
焦菊隱版本中,有幾處借茶客及康大力投奔共產黨八路軍的劇情,在老舍原有的本子上增加了批評國民黨,讚揚共產黨的對白。手上没有焦菊隱版本的對白,說不出實質說了哪些共產黨的讚語,但仍記得坐在劇場裡突然聽到康順子和王大栓對西山八路軍的嚮往之辭時,有種起雞皮疙瘩的感覺,也感到身旁年輕人的不自在。在老舍的本子裡,没有對兩黨直接評語,最多說了句康大力投奔西山去了,而西山是甚麼老舍的本子裡没詳說,在劇本的註釋中,才解西山為當時的八路軍游擊區。至於國民黨蔣介石這些詞在老舍劇本中没出現過,但焦本卻有意為之,成一條貶國捧共的線索。(雖不是以革命為主線,但流露出的細節仍讓人感到政治上的不安。)
焦本最大的持色是没有把老舍的劇本做完,這不期然讓人想到老舍的名篇《駱駝祥子》,在新中國成立後,此小說刪減了原版的結尾,因為原版的祥子結局墮落成一個没有靈魂思想的行屍走肉。這樣的結局在新中國是要不得的,因此原版的廿四章在新中國失踪了,勞動人民祥子結局並没有流連白房子(下等妓院),染上性病,成為一具在出殯隊伍中的活鬼。這樣的結局太殘酷了,勞動人民不應有這樣的下場。同樣,老舍《茶館》結局中沈處長接收茶館,那句「好(蒿)!好(蒿)!」,映照裡屋王利發這個茶館老掌櫃的上吊結局,在藝術上的震撼力,是承接三老自撒紙錢自祭的極悲後,以喜寫悲的重要筆法。但這一切對新中國來說,或許有點政治不正確了,老舍的劇本,一生忠實的茶館掌櫃上吊了結此生,茶館被軍閥強佔,改為妓院,這種壞人叫好,好人死去的結局怎樣看來也政治不正確。但老舍的筆法自有其道理,焦菊隱無理由參不透。但在他的版本中,結局只以王掌櫃撒完紙錢後,拿著繩子黯然離場作結。没有老舍本子中沈處長熱鬧的接收茶館,以極喜寫極悲的結局。
1958年《茶館》由焦菊隱及夏淳導演,在北京人藝首都劇場公演,其後1963複排上演。細心的話,就會想到期間中國經歷了反右運動及大饑荒。《茶館》再次上演己是1979文革結束後的事了,那年是老舍八十誕辰,可惜老舍早在1966年因文革逼害而投太平湖自殺了。再看1958年焦菊隱的版本,裡面對國共兩黨及結尾的增刪,或多或少帶有時代政治氛圍。(我手頭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老舍劇本《茶館、龍鬚溝》,附有老舍1958年《劇本》雜誌的訪問稿,裡面老舍說:「有人認為此劇的故事性並不強,並且建議:用康順子的遭遇和康大力的參加革命為主,去發展劇情,可能比我寫的更像戲劇。我感謝這種建議,可是不能采用,因為這麼一來,我的葬送三個時代的目的就難以達到了。」我猜測現時看到的焦菊隱版本,是他很努力在藝術和政治間取得平衡的成果。
這次華文藝術節,北京人藝以林兆華重排焦菊隱版本作為招徠,是尊重前輩,尊重經典的做法。此劇在藝術上的成就相當傑出,但在重現老舍劇本時,可否走出前輩的時代框框,再向前一步? 政黨論述會過時,但傑出的藝術作品永遠不會過時,因為它直指人心,讓人類思考生存的種種,洞悉宇宙世界。 2007年重讀老舍的《茶館》,我們又會如何看這葬送三個時代的故事呢?

2007-02-04

談文學上的低級趣味(二) ----關於作者態度

廚川白村曾說過:「文學是苦悶的象徵」。

文藝是件不得已的事
朱光潛認為文藝作品的作者有兩項急迫的需要,一是表現,如有情思而不能宣洩,則會抑鬱苦悶,所以文藝是件不得已的事。二是傳達,作者一方面把深心的秘蘊交付給讀者,顯示對讀者有深的同情,另一方面也希望得到讀者的同情報答。

總結以上兩大需要,因此作者的創作態度應是誠懇、嚴肅及親切的。而文藝成為職業後,作者的創作可能心裡並無此種同情,也並無表現的需要,勉強找話來說,結果既不對自忠誠,也不對讀者忠誠,而低級趣味由此而生。

有關作者態度的五大低級趣味

一‧無病呻吟,裝腔作勢
不幸許多作家終生在這些淺薄俗濫的情調中討生活,像醉漢囈語,就把這些淺薄俗濫的情調傾瀉到他們所謂「作品」裡去。

還有許多人一方面繼承著固有的騷人墨客和才子佳人的傳統,一方面又染著西方浪漫主義的比較粗陋一面的色彩,滿紙痛哭流淚,骨子裡實在没有甚麼親切深摯的情感。

可以逢迎人類愛找情感刺激的弱點,這些作品常特別受讀者歡迎。這種趣味是低級的,因為它是頹廢的,不健康的,而且是不藝術的。

二‧憨皮臭臉,油腔滑調
文藝的起源近於遊戲,所以文藝都離不掉幾分幽默,就是看杜甫的〈新婚別〉之類的作品,都是痛定思痛,把所寫的事看成一種有趣的意象,有幾分把它當作戲看的意思。絲毫没有諧趣的人大概不易做詩,也不易欣常詩。但諧最容易流於輕薄。在第一流的作品裡,高的幽默和高度的嚴肅常化成一片,一譏一笑,除掉助興和打動風趣以外,還有一點深刻雋永的意味。不但可耐人尋思,還可激動情感,笑中有淚,譏諷中有同情。

有些作家以謔浪笑傲為能事,不惜自居小丑,逢迎著流氓顯俏皮勁那一類的幽默。

三‧搖旗吶喊,黨同代異。
思想上只有是與非,文藝上只有美與醜。

某一地某一時的文藝,不同愈多,它的活力也就愈大。

四‧道學冬烘,說教勸善
以文藝作宣傳口號教條是錯誤的,因為文藝要忠實地表現人生。以文藝看人生,如阿諾德所說:須是「鎮定的而且是全面的」。(look on life steadily and as a whole) ,就不應單著眼只看到光明而閃避黑暗。

許多人把「道德的同情」,代替了「美感的同情」。

五‧塗脂抺粉,賣弄風姿
文藝是一種表現而不是不種賣弄。

表現的理想是文情並茂,充實而有光輝,雖經苦心雕琢,卻是天衣無縫,自然熨貼,不現勉強作為痕跡。

品味高是誠於中,形於外,表裡如一的高華完美。

品味低是內不充實而外求光輝,存心賣弄,小家娼婦塗脂抺粉,招搖過市,眉挑目送的樣子。

文藝的賣弄有種種方式,最普通的是賣弄詞藻,只顧堆砌漂亮的字眼,顯得花枝招展,絢爛奪目,不管它對於思想情感是否有絕對的必要。

文藝作者不能没有學識,但是他的學識須如鹽溶解在水裡,嚐得出味,指不出形狀。

文藝作者固不能没有才氣,但是逞才使氣,存心炫耀,仍是趣味低劣。

文學不應只是「雄辯」,而且帶不得「雄辯」的色彩,「雄辯」是以口舌爭勝,說話的人要顯得出他聰明,要博得羣眾的羨慕,要講究話的「效果」,要拿出一副可以鎮壓人說服人的本領給人看,免不掉許多裝模作樣,愈顯得才氣愈成功,但是這種淺浮的炫耀對於文學作品卻是大污點。一般文學作者愈有才氣,也就愈難避免炫耀雄辯的毛病。


首要是品味教育

朱光潛以三四十年代中國文壇為背景,提出文學教育首要是品味教育,而這是没有捷徑的,唯一的辦法是多多玩味第一流的文藝傑品,在這些作品中把第一眼看去是平淡無奇的東西玩味出隱藏的妙蘊,然後拿通俗的作品來比較,自然會見出優劣。

後記:其實朱光潛談及的這十項低級趣味不單適用於文學,更可延伸用於所有藝術創作與欣賞。文字可以如是觀看,表演藝術也可如是觀看。香港政府說要把香港建成文化大都會,但藝術教育卻鮮有提及,甚至在文化政策的文件上寫道:「希望市民能以歡愉的心情體驗不同的藝術」,背後把藝術當成邊吃爆谷邊享受的消費品,足見香港政府在藝術上的低級趣味! 或許引申朱光潛的說話,要香港發展成文化大都會,首要是藝術教育,而藝術教育首要是品味教育。品味教育會告訴香港人,藝術不是用來消費的,藝術不會閃避黑暗,而那些生命中的黑暗則會讓我們在痛苦中站高一層,看到人生世相的偉大與莊嚴。

朱光潛所述的那十大低級趣味就像一把尺子,往後我們會拿著小心分辨哪些是好書? 哪些是好展覽? 哪些是好表演? 而不會被傳媒或大眾迷惑,以為自己已經很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