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forming Arts and Litera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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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2006-11-03

新視野藝術節 與 廁客浮士德



「新視野藝術節」的《廁客浮士德》,無疑是劇場組合近年耗盡心力的大製作,觀眾可見其在商業與藝術間追求平衡發展的努力,只此一項就值得讚賞。

兩年一度的「新視野藝術節」,為本地藝團的實驗創作提供了一片沃土,也開拓了香港觀眾的視野,使觀眾能欣賞到來自世界各地的前衞實驗之作,更能促進本土藝術發展,從交流中摸索香港藝術之路。姑勿論演出作品最終是否成功,製作單位在內要頂住政府製作經費、資源縮減,票房(此類實驗作品多為票房毒藥,並非提供娛樂)等壓力,在外要頂住觀眾接受能力(如導演創作目的就是要挑戰觀眾極限),傳媒對實驗作品(如裸露)的誤讀,各合作機構間的行政配合(如一系列藝術教育活動) 等壓力,因此製作具先鋒創作理念的作品(行政與創作有時的工作理念可以是南轅北轍的),行政工作的難度必會大大提高,確實非一般藝術節可以比較。因此評論此藝術節的作品成敗與否,都應站在積極的意義上去解讀,没有試驗,哪來成功?「新視野藝術節」為香港藝術發展提供實驗平台這一苦心,其積極意義是不容否定的。

《廁客浮士德》讓我想起劇場組合今年的另一齣改編作品《烏哩單刀》,同樣是屎尿滿場飛,同樣是由林克歡任文學顧問,但不同的是,《烏哩單刀》是較忠於原著的改編作品,意念源自超現實主義先驅人物雅里的《烏布王》,而大多評論都認為是一成功之作。《廁客浮士德》則以提問當下的方式,對歌德的《浮士德》再創造。結果,卻再一次暴露了香港劇場的弱項:文本薄弱。導演在此情況下難以支撐及架馭全劇,最後只能努力於外在形式/劇場表達手法的追求。

賴聲川在《賴聲川的創意學》一書中,對劇場導演改編/解構經典作品有比較尖酸刻薄的說法。賴聲川說:改得不好的作品,是對經典的毁容。而此種情形,猶如導演及演員向台下的觀眾席扔垃圾。所以賴聲川在書中念念在茲提醒自己,到底自己的作品是向觀眾扔垃圾? 還是通過作品向觀眾分享導演編劇生命的智慧呢?

《廁客浮士德》的編劇陳志樺撰文,從「與浮士德/與音樂的對話或對罵」解釋創作理念。 文中提到一個重要的觀點,「在現代社會中,人人都可以是浮士德」,出賣靈魂是現化人習以為常的事,全劇到這裡,來一個大轉向,把創作的視角轉向瑪格烈特的純愛,陳志樺認為女性這種純潔到幾乎幼稚的愛才是重心。除了以上二項外,此劇更加入廁所、排泄等元素,而這一主題更被無限放大,佔全劇的主導位置。


可惜的是,劇中三項主題:浮士德(現代大眾)出賣靈魂、女性愛的偉大、廁客排泄無一能深入發展 ,其間的關連也未能打通。因此作品没有一部分能真正打動觀眾或引導觀眾深入思考。觀眾只記得劇中小聰明式的片段警句,音樂的華麗,燈光的炫目,歌詞的嘩眾取寵。但在整體解讀上,卻落入了不知所措的困境。如劇中對雞的一再歌詠,甚至劇末楊春江近乎全裸的雞舞,不但未能令人感動,反而令人坐立不安,浪費了舞者落力演出的身段。

總結舞台上的形體表演,燈光,音樂都很出色,但就文本而言,則未能撐起全劇,導演想通過種種舞台手法,如:後設、解構、並置、形式挪用等為作品打通經脈,結果卻勞而少功,觀眾只見整齣作品陷入了形式的迷宮。因此我們再一次見證文本的重要,作品最終想觀眾思考些甚麼? 這些不單單是通過舞台技巧來表現,而是需要背後有一個深劇的主題,編劇和導演想和觀眾分享他怎樣的生命智慧呢?

藝術作品不單單是在劇場取悅完觀眾(甚至根本没有取悅觀眾的責任)便算完成任務,重要的是觀眾最終帶回家的是甚麼? 作品中反省生命的議題對觀眾來說是恒久的,碎片式的小機警很快便會成為如煙往事。

我們深刻記得歌德作品中浮士德的悲劇,然而我們並不單單批判浮士德出賣靈魂予魔鬼,我們更深沉的反思是生命那種不得不發生的無力感。然而《廁客浮士德》這一新創作,雖以今古瑪格烈特的故事訴說女性對愛痴迷迷,但引申出來,滲透觀眾內心的又會些是甚麼? 我們的生活從不會像兩個瑪格烈特般轟烈,平常生活中,我們吃飯,我們工作,我們睡覺,我們戀愛,我們結婚,我們生子...... 我們很少有機會在廁所中墮胎,很少有機會拿槍殺了負心男人,很少有機會為了偷情毒死阿媽,旺角街頭死靚妹的所謂激情愛情故事,離我們到底是近還是遠呢? 女性的堅韌其實並不來自此類通俗劇故事,而是女性不得不切切實實生活下去,承受日復一復的生活。被男人騙,為男人墮胎,最終的結局可能是明白仍要好好地去上班,賺生活費,或者還在想等發了薪水可以花三分之二去買個Prada手袋,這就是女人,迷一樣的女人,並不是作品中那樣徹底的瑪格烈特。

再說廁客,一切與排泄有關的詞彙都為世人避忌,把這些語言或意象帶上舞台,除顛覆傳統,衝擊觀眾的既定觀念外,實在應該還有其他藝術意圖吧。劇中「便秘,杯麵,廁紙,座廁......」要暴露出心之幽暗外,還有些甚麼呢? 一邊廂講女性,一邊廂講排泄,一邊廂講靈魂的黑暗處,一邊廂講雞的種種,真相是大家都迷失了,無法撥開雲霧,我們不禁要問,與浮士德的對話或對罵究竟有多成功呢?

七十年代也斯寫過一篇魔幻寫實主義小說,寫一個通渠人專幫人家通塞了的廁所,結果通出來的是大家內心深處被遺棄的種種。杜杜去年在《明報週刊》寫了好幾篇講西方文學藝術中飲食與大便的散文,妙趣橫生。艾慕杜華的近作《浮花》寫女性面對命運的堅韌。如今《廁客浮士德》既要和先賢對話,又要應付當下光怪陸離的社會,實在有點力不從心,導演演員在謝幕時已心力交瘁,而觀眾走出劇場,腦袋卻像被抽水馬桶拉了一下,嘩啦啦,甚麼也不見了。

明天起床,我們屎照拉,雞照吃,只是我們已忘了有個廁客浮士德。

後記:林克歡在場刊《廁所‧詩歌‧浮士德-----盜版偽雜文》的最後一條頗堪回味:「在一個虛擬新聞發佈會上,《廁客浮士德》劇組鄭重宣佈:我們抄襲歌德的奇思異想,挪用浮士德販賣靈魂,拐騙女性的戲法,但能力有限,只能胡亂拼湊幾個殘缺混沌的場面。對於魔鬼與浮士德,絕無作袒。至於真假善惡美醜,請君自斷。

靈與肉



星期四晚上獨自看1988年馬田史高西斯的《基督最後的誘惑》,完畢已經凌晨十二點多。當十字架上的耶穌從平凡的人生再回來時,看著眾生,喊道:「成了!」 這時門打開,我的先生從何應豐的《曝/光》中回來。大家相對無言,有一刻的呆滯,都不想說話,實在是沉重得說不出任何言語。

睡前打開1841年德國哲學經典名著《基督教的本質》(Das Wesen Des Christentums),一掀就是這一句:

宗教是人跟自己的分裂
他放一個上帝在自己的對面
當作與自己相對的存在者

問老公導演最近有何新作? 答道:無間道風雲